我喜欢使用日历而不是月历。为什么？
厚厚的日历显示了一年中的天数。每翻一页，新的一页都在等待着我，充满了——明亮开放的日子里的笑容。我喜欢日历每一页上未知的“明天”。未知中隐藏着一些希望。 “明天”是生命中最有吸引力的词。生命的定义就是有明天。它不像“未来”那么遥远和空虚。我会在门外等你。当你走出今天，新的明天就开始了。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是明亮的，明天和今天的界限仍然是明亮的。当灯光熄灭，每个明天都开始了。那么，明天会发生什么？当然，这主要取决于你。如果你快乐，你就会度过美好的一天；如果你忙碌，你就会度过无聊的一天；如果你平静，你就会度过忙碌的一天。你会度过糟糕的一天。即使你昨天改变了，明天你也可以决定。有时候看似你是生活被动的选择，但其实你也在选择生活，对吗？
每年一月，我都会在墙上挂一份新日历。我随意地翻着书页，光滑的纸页从我的手掌上滑过，空气中弥漫着墨香。这一刻，我感到非常幸福。其实还有很多天！你能做到多少！未来的日子就像一个广阔无边、充满生机的空间向你走来。我意识到时间也是空间的一种。历史不也是一种空间吗？人的一生不是又长又宽吗？每个明天不都像一个空房间吗？这取决于你搬进去做什么。然而，时间和空间是看不见、摸不着的。你一使用它，它就消失了，你抓不到它，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。也许这样我们会感受到时间的快速和空虚。
一位著名艺术家曾经向我讲述过她和她丈夫之间发生的一件事。她唱歌剧，她丈夫弹弦乐器。他们每天台上台下都那么投入，那么忙着化妆，没人能认真地看对方一眼，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。有一天，她的丈夫突然让她惊讶地说： “哎呀，你怎么这么老了？你什么时候这么老了？我一直在你身边，她却受不了她丈夫脸上那副悲伤的表情！”她去做美容不仅是为了去除皱纹，也是为了去除眼袋。但当我的妻子看到它时，她真的哭了。时钟的指针永远不会倒转。只有人类社会和历史却反其道而行之。于是，光阴岁月，如一阵风，如一道光，到头来，你只剩下无奈的白发，和因磨损而日渐衰弱的身体。正因为如此，每次你从用过的日历上撕下一页时，是不是感觉就像从你的生活中撕下一页一样？
我不能每天坐下来撕纸。当你特别忙的时候，或者当你开完会、活动、视察或者访问某个地方回来时，你会看到过去的几页甚至几十页挂在那里，昏暗、安静、毫无用处。被时间流过的日历就像一张纸。但当我把这一堆用过的日子剪下来时，我又舍不得扔掉，所以我常常把它们塞进书架的缝隙里，或者塞在相册中间。就像从地上捡起的落叶一样。它是我生命中的一片落叶！
请记住，曾几何时，我们每天都是根据这张一页一页的日历来生活的。
记得1976年唐山大地震那天，我居住的长沙市中植路12号顶楼的凉亭彻底被震毁了。一家三口找到一个洞，像老鼠一样爬了出来。当我双脚沾满鲜血的站在洞外时，我感觉自己已经死里逃生了。两天后，我向朋友借了一台像方形铁盒一样的海鸥相机，爬进一栋看起来像被狼狗啃坏的废弃建筑的破旧楼房，走进了我的房间，——。屋顶。我想拍摄我命运的恐怖并记录这一切。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一次独特的经历。这时，我突然发现，断壁残墙上还挂着日历——。尘土飞扬的日历上的日期正是地震发生的日子，1976年7月28日星期三，宾辰年7月2日。我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拉出来。现在，这张照片和我当时拍摄的照片是我个人生活史中令人难忘的收藏。
由此，我明白了历法的意义。它原本是我们生活的忠实记录。日历是“隐形书写”意义上的日记。它是我每天所遇到、面对和忍受的事情，以及我所做的事情和采取的不同应对措施的无形记录。
然而，生活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工作和人际关系的重复，很难一遍又一遍地记住同样的事情。结果，大多数日历页面都黯淡无光。事后看来，我感觉它是空的。在那里我们遇到了一个关于人文主义的非常重要的话题：——记忆。人因为有记忆而变得更厚重、更聪明、更理性。更重要的是，记忆使一个人变得独一无二。因为记忆拒绝平庸。记忆是纯粹的、非常个人化的。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“案例”。记忆就像一位艺术家，隐藏在我们的脑海中，致力于描绘我们自己的独特性。你重视自己的独特性吗？从广义上讲，精神事物的真正价值在于其独特性。无论是人还是文化。内存因运营商而异。一座城市的记忆存在于它的历史街区和建筑中，人们的记忆存在于照片、物品、老歌和日历中。
然而，人们不仅仅只是被动地记忆，还需要用行动来创造记忆。我们必须用我们的情感、忠诚、爱心、责任和创造性劳动来书写我们的每日日历。请把这一天深深地铭刻在你的记忆里。难道我们没有能力让我们的生活丰富、充实、深刻、有意义吗？
所以我写道：“生活就是过好每一天。”
我也在艺术家聚会上说过，“今天的努力是为了明天的回忆。”
正因为如此，当谈到一年的最后几天时，我拒绝理会日历。我总是保存最后几页。这或许是生命的本能所致。我不想浪费我的日子。你一定会嘲笑我，问我这样怎么能保命？我想给你们看我在今年日历最后一页写的四行诗。
岁月流逝得多么快，
啊，又一年了
没有花或叶的迹象，
只有诗才能幸存。
正如保存葡萄的最好方法是将它们变成葡萄酒一样，保存岁月的最好方法就是将它们奉献给永恒的诗歌和绘画。
现在我们来回答文章开头的问题。 “我为什么喜欢日历？”因为日历有生命感。换句话说，日历总能让你意识到自己的生活，让你思考如何珍惜它。
资料来源：《世间生活：冯骥才生活散文精选》、《阅读时代》 2023 年第12 期
作者：冯骥才
编辑：吴锡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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